參加2013年第12屆常設論壇的省思

參加2013年第12屆常設論壇的省思

圖文■高怡安 (本文第一次在台灣立報上於2013年6月20日刊登)

Sisilialaš

donjearat

makkáratminsoagŋovierut

dološjáhkut,sieiddit

indieđe

jaheahpanan

jearabaicce

makkáratsuopmelaččaid

vierutjaosku

dedieđán

jaheahpanan

Inger-Mari”Ima”Aikio-Arianaick,1993

西西里人哪

你問

我們的婚配慣習

我們古老的信仰、我們的

神聖領域

我一無所知

為此我感到無地自容

你應該改問我

什麼是芬蘭的風俗習慣

和信仰

我了然於心

為此我感到無地自容

上面這首詩描述作者她斑駁的認同,以北薩米語寫成。裡面講的「我們」,應該就是薩米族:這歐洲唯一的原住民族,分布在挪威、芬蘭、瑞典北部以及俄國的Kola半島。一開始用薩米語點題,可能是希望對於我目前腳踏著的薩米家園(Sápmi)致敬吧。

今年是我第二次參加常設論壇。我感謝與珍惜原民會與外交部支持並促成我這次去常設論壇,我寫報告的初衷,不是把自己當成打字機一樣當聲言稿的生產機、也不是當傳真機一樣轉寄聯合國訊息、更不是當錄影機一樣把聯合國發生的大小事情全都錄。如果有興趣,DoCip(註1)存檔了所有發表過的聲言稿。聯合國也有直播連線的網路電視(註2)可以觀賞,從開幕一直到最後一項議程的開會內容,都可以在上面找到。

這次參與聯合國,跟我去年為文寫的《給常設論壇新鮮人的備忘錄》大體感覺沒有多大差別,仍舊是同一個大會大廳、每人心思各自不同──各說各話、詞藻華麗又超級正式/政治。以下跟大家分享我今年比較有收穫的三件事:以聲言稿做為後現代溝通的方式、以資訊當貨幣的聯合國、以及跟自己的相遇。

以聲言稿做為後現代溝通的方式

「聲言稿」是聯合國常設論壇很重要的參與要素。聲言稿的參與模式,包含了「撰寫」以及「發表」兩個渠道。撰寫最好是由從參與區域或是議題的工作小組下手,像是早幾天來到紐約,來參加全球工作小組、婦女工作小組或青年工作小組的準備會議,這樣的參與加入會讓你接觸到各式各樣的人以及議題。

如果不能早到,那想辦法參加工作小組每天早上的聚會,也是很棒的方式:亞洲工作小組通常是在聯合國的大廳樓題旁邊、青年工作小組通常是擠到UNICEF在4樓的角落小房間、太平洋工作小組和婦女工作小組則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形式,不太好預測他們聚會的地點。

在聯合國常設論壇開會──或是大部份聯合國相關的機構,都是溝通很不自然的地方。下面用登記與發言舉例說明。

在聯合國大會登記發言的機會,是一門藝術。不管是政府、聯合國機構、或是原住民族個人與組織,都得先調查好登記的時機、爭先恐後地去登記發言的小桌子那兒把自己的名字給安插進去;知道在哪個議程已經登記了可以發言,就可以齋戒沐浴把自己洗刷打扮一下、安排把已經寫好的聲言稿給場上英文、西班牙文、法文、俄文和中文的翻譯們各一份、以及DoCip留存,再如屢薄冰、如臨大敵的挑一個風水不錯的位子,靜靜等待主席點名。

有時候運氣好,咻一下就被主席點到,也就是你已經排到可以講話那3分鐘(或是5分鐘、7分鐘),得先給桌上型麥克風折騰一陣子、謝天謝地等到燈號變成紅色,就全神貫注緊抓手上的3頁聲言稿,眼睛緊盯著稿子,想盡辦法把裡面內容一字一句講越清楚越好;如果你是代表青年小組會議,那更好了,青年們還會在你念的時候,站在你的身後顯示團結與支持,頓時場內閃光燈此起彼落、就在你前面喀擦喀擦絡繹不絕,挺風光的。

但是,有時候運氣背一點,左等右等,3個小時議程都要到了,卻還沒有點到你,你因為不想錯過所以搞的膀胱腫脹難耐,卻還是沒有要點到你的跡象。你的手心微微出汗、身體因為近3個小時的壓力緊繃累積而稍稍顫抖,一遍又一遍的像機器人一樣重複那兩頁又三行的稿子,深怕念太慢拖時間、也怕太緊張出錯加上出醜。霎地,主席在眾聲喧嘩中,大聲宣布散會,略帶歉意說今天議程超出時間,沒發言到的10餘位代表,實在抱歉了。我這次運氣不好,就是遇上了後者這個情況。

雖然沒能自己發言,5天下來觀察其他國家與原住民族代表發言,也煞為有趣。國家代表講話的機會約佔一半再多一點點,原住民族的工作小組會議和聯合國機構可能再佔剩下一半,剩下的是專家報告以及原住民族組織登記發言云云。常設論壇,在理想上,應該要是一個世界原住民族交換意見以及溝通為主的平台,今年變成國家組織當眾和諧化國內議題、或甚至否認原住民族權利的場域,是我當初始料未及。

比起去年發現主義,今年我有機會參與的討論內容,比去年單調蒼白一些。因為去年強調發現主義、帶有歷史延續性以及政治經濟學的歷史面向的影響,在今年幾乎消弭無形,相當可惜。

聯合國:資訊就是貨幣

在聯合國裡面,知識與貨幣是等值的;腦袋裡的知識與資訊,是最值錢、最有價值的。資訊,像是我們原住民族怎麼組織國政會議來交換意見擘畫未來政策、像是原住民族語言復振的計劃與實施的經驗、或者是我們原住民族的人權落實經驗等等。我們分享還算成功的經驗、或值得紀念的錯誤,並且學習其他原住民族的經驗,透過交流經驗來追求進步與更好的未來。

當然,這樣的資訊貨幣,得要透過兌換人家才懂它價值。在聯合國常設論壇,統一的標準,還是以英語為主。中文雖然是聯合國的官方語言之一,但是我一來不信任在聯合國中國大陸的中文翻譯人員,對原住民族相關知識的基本素質,二來我希望我講出來的內容是在講話當下與其他成員連結,所以我將英文視為是統一的「兌換」標準。不過,特別要強調的是,換錢只是過程,重點在於資訊本身的價值。

與自己相遇

這次出征最值得紀念的,是跟自己的相遇。那泰雅族仍舊剛勁的圖騰記憶。

我在常設論壇遇見了很多不同地方來的原住民族,有從極北之地來的養馴鹿的薩米族、來自南越常年流浪他國無家可歸的Khmer Krom以及眼神剛毅悠遠又不失幽默的紐西蘭毛利族。與他們相處的過程,讓我重新認識了,只有有心回頭,有勇氣和決心去揭開那厚厚微潮的表層,那一片一片祖先的容顏,或許斑駁、又有點蒼白,但卻是一直存在的。

4百年來的強迫遺忘,並不會讓年輕的泰雅族人自動地變的沒有價值、並不會讓年輕的泰雅族人心平氣和地接受,原住民族之所以健康上、經濟上、教育上、方方面面上的弱勢,乃是無可奈何,只神秘的因為「文化上的特別性」。

映照在祖先眼眸的,是重重的蓊鬱山脈、蜿蜒的南勢溪、總是戰爭交會的小粗坑、甚至有時候遠到台北盆地;祖先與講著「詭異」語言、「長相奇怪迥異」的漢族打交道、要資源;週而復始的狩獵、出草、織布支持也鞏固了我們部落的呼吸與延續;而紋面,那榮耀的印記標誌著靈魂中不妥協的強勢的驕傲。

今日,年輕的泰雅族人看的不只是台北盆地了,而是祖先歌謠裡面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遠方異地──泰晤士河、波羅地海和博斯普魯斯海峽,跟年輕泰雅人打交道的變成講著「詭異」語言、「長相奇怪迥異」的,或是金髮碧眼、或是卷曲棕髮的「外族」。

這些外族,他們腦袋大多時候挺好的,有時候卻不太清楚,比如說,他們總是週期性地要問一次「中華民國」跟「中華人民共和國」是一樣的嗎?總是偶爾遲疑地確認護照上的「台灣」跟「中華民國」中間有什麼差別呢?所幸這邊的外族不會對還不認識年輕的泰雅人,就先假設了她一定容易酗酒、一定很懶惰、而且身體裡面有痛風基因可以帶給世界禮物。

部落,在後現代的今天,也變成了「雲端部落」了,部落的大小事都是在網路上知道的;紋面的驕傲,則是深深印在心裡面的,只是覺醒的早或晚、深或淺的差別啊。

(泰雅族)

註1:DoCip網站上找到關於今年開會所有大小聲言稿的存檔。http://www.docip.org/gsdl/cgi-bin/library?e=d-01000-00-off-0cendocdo00-10-10-0-0-0prompt-10-4—–0-1l11-en-50-20-about-00-3-1-00-0-0-11-1-0utfZz-8-00&a=d&c=cendocdo&cl=CL2.4.16

註2:聯合國網路電視官方網站。http://webtv.un.org/search/opening-united-nations-permanent-forum-on-indigenous-issues-12th-session-ecosoc/2396798551001?term=Permanent%20forum&sort=date&page=2

倒數第二天參與的亞洲之夜會場,主辦人員是來自孟加拉的原住民(左)打趣跟來自菲律賓的原住民,也同樣是亞太原住民青年網絡組織的秘書(右)對著「停止破壞性大規模礦業」海報比劃了起來。